夜已深了。
夜幕低垂後,夜家宅邸終於褪去白天的喧鬧,求學的人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,拉上拉門,每間房間便成了與世隔絕的靜謐孤島。
南孟坐在床褥上,還披著外袍,髮絲未解,只是鬆鬆地束成一束。她並未點燈,但月光仍從紙門外透入,廊燈也微弱地燃著,將房內空間微微染亮。她素來不喜歡太明亮的空間,燈光總是把一切照得過於清晰,暴露過多的情緒。
她的手撫過膝上蓋著的棉被,棉被外罩是灰藍色的紋布,質料細密,手感極佳。夜晚靜得連指尖摩挲被褥的聲音都清晰可辨,因此當風輕輕拂過簷角風鈴時,即使只響了幾聲,南孟也提前猜到了有人造訪。
極輕的腳步聲後,門外傳來兩聲遲疑的敲擊。當人敲門時,南孟並未立刻出聲,而是輕輕側頭,目光落在紙門上透進來的人影。即使被月光與廊燈拉得狹長,仍能辨識出那是個纖細的影子。
夜瀨總是這樣,即使造訪,也不會打擾她的安靜。
「進來。」她開口。
紙門被緩緩拉開,夜瀨帶進了光。月光在他的背後,讓他的神情隱藏在黑暗裡,他的髮絲仍整齊的被束成馬尾,披著雪白的衣袍,安靜地注視著她。
「還沒睡嗎?」他看見了南孟尚未鬆開的髮。
她沒有回答,只是把眼神移回地上那片月光。他懂這是沉默的允許,於是走了進來,闔上門。
他沒有坐上她的被褥,而是隔了一段距離坐到了她的身旁,雙手搭在膝上,兩人之間有微妙的距離,既不遠,也不近。
沉默持續了很久。
「你來做什麼?」南孟突然問。
「我今天上插花課時沒看見妳……擔心妳是不是生病了。」
「我沒有生病,只是今天突然不想看到任何人。」
她語氣帶刺,卻不夠鋒利,像一把鈍刀切過夜瀨心上,讓他感覺胸口發麻。
夜瀨不自在地準備起身,「妳若不想看到我,我可以離——」
南孟忽然提高音量打斷了他,語氣卻又平靜得不帶絲毫波瀾:「夜瀨,你總是這樣,什麼都不說,卻一直靠近。」
夜瀨愣了一下。
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指,擅長捏陶與插花的手指十分纖細,什麼都抓不住。
他睫毛微顫,低聲道:「那是因為我……不曉得怎麼說。」
「那你曉得,你來找我,到底想做什麼嗎?」
是啊,他到底想做什麼呢?
「我……就只是情不自禁。」
南孟終於抬眼看他。
像是這個回答讓她終於滿意,她臉上淺淺笑意彷彿萬年寒冰將融,極其罕見的笑顏終於讓夜瀨忍不住靠近,最後小心翼翼親吻了她。
起初只是淺淺一觸,停留在唇邊,不捨離開,又像是怕驚動了什麼,南孟沒有後退,只將眼神靜靜地落在他逆著月光的髮絲上,接著緩緩閉上眼任他施為,將過往所有壓抑與疲憊都丟進那一個吻裡,讓久違的體溫一點一點融化自己。
他的指尖輕觸著她的耳垂與頸項,從溫柔的試探到渴求的撫觸,觸摸她的方式像是面對珍藏多年的瓷器,想觸摸,卻又怕碰碎了後再也無法擁有。
於是她抬手,指尖穿過他的長髮,鬆開了髮繩。黑髮如雨落下,遮蓋了他們兩人。
南孟輕聲道:「我不是瓷器,不會一碰就碎。」
夜瀨抿唇,纖長的手指慢慢伸出,握住她的。掌心微涼,握住她的力道卻很溫柔。他的眼瞳倒映著她眼底堅冰溶化後終於無法掩飾的傷痕。
他低聲道:「即使妳不是瓷器,我仍會小心翼翼靠近妳。」
這句話簡單,卻從她心底堅硬的外牆縫隙滲入,讓裡頭有什麼東西甦醒了。那不是愛情的悸動,而是——某種來自她內心深處,早在多年前母親離世時就被埋進了那裡,一股無聲的渴望。
從母親離開之後,她想了很多年,到底人與人之間是否有可能彼此「靠近」?
大多數人都只想接近她的身份,在他們眼中,她只是南家的嫡長女,南家未來的繼承人。就連她的父親,看她時也只是用一種衡量的眼神——妳是否能勝任這個位置、是否足夠堅強、是否不會讓南家蒙羞。
只有夜瀨,他一直以來看見的、靠近的就是她,而不是她背後代表的一切。
衣物被一層層卸下。不為了急切的貪欲,而是出於靈魂深處的試探與渴求,宛若在確認:兩隻一樣孤獨的鳥有可能在彼此身上找到慰藉嗎?
窗外月色正好。
她的衣衫從他指尖滑落,露出鎖骨下那片細膩的白。他的唇一路向下,吻過她頸側的脈搏,那裡跳動得急促,藏不住激動的情緒。她有些微惱,於是主動將唇舌舔上夜瀨鎖骨,再輕輕一咬。他忍不住低低發出一聲帶著顫抖的輕呼,像被電流貫穿般整個人微微發顫。
像是在愛撫般,她的手輕輕撫過他的左頰,途經他的脖頸、背脊,在每一處肌膚都留下讓他微微發顫的餘熱,緩緩停留的指尖彷彿正在記住他的溫度。他輕聲喘息,唇瓣微張,她便順勢深入,吻得又更深些。舌尖輕觸、纏繞,在他口中尋找明確的回應。他的手則順著她的肩線向下,拂過她腰際的衣帶,觸及布料下微熱的肌膚。
她的雙腿主動纏住他的腰,拉過他的身體與她緊緊貼合,邀請他。
他在進入她時動作極慢,彷彿生怕弄痛、弄碎她,於是她在那一刻沒有說話,只是安撫般輕輕吻上他流著汗水的額角,痛是極痛的,但反而是他眼裡泛紅,像是能感覺到她的痛楚,於是她也輕輕吻過他微濕的眼角,將指甲輕輕陷進他單薄的背,夾雜著無聲的緩慢喘息,沉默的接納,像是要記住這一刻的每一瞬間。
他的身體與她密合時,她的背脊向後弓起,激烈的動作終於讓鬆散束起的髮絲散落,金色暈染了雪白的床褥。他雙手撐在她的腰側,一遍又一遍低語著她的名字。
她的每一寸肌膚都在顫動,手指緊抓著他的衣襬,像是溺水的人,在慾望的海洋中,他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。
直到他微微退開一寸,她才睜開半闔的眼與他對視,那目光不再冷靜,氣息尚未平穩,唇上還殘著他的吻痕,眼裡卻是清澈的慾望與寂寞。像雪地裡被點燃的火,明亮又脆弱,讓人無法移開目光。
她輕聲說:「我沒有學會怎麼愛人……但我可以學著靠近你。」
他愣了一下,隨即像是終於得到了她的允許,他低頭再度吻她,這次不再壓抑,動作也不再猶豫,深深的擺動,卻仍是緩慢的、溫柔的,每一下都有如從心口流出的嘆息,節奏不快,卻像夜裡緩緩上升的潮水,把所有壓抑的渴望都傾注其中,不容抗拒。
兩人終於放任自己墜入同一個夢裡,像兩枚殘雪終於在春夜裡相融,沒有火焰、沒有溫度,成了一汪池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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